引進版圖書現狀淺析
引進版圖書是我國出版業的重要組成部分。2006年,我國引進版權12386種,其中圖書10950種。縱觀引進版圖書的現狀,總體上看,引進效果是好的,對促進我國科技進步與社會發展,起到了借鑒和推動的積極作用。這主要表現在:
(一)引進了一些先進的科學技術和教材。諸如近年引進的反映當今世界前沿性科研成果的一些著作,包括納米電子學、生態水文學、環境倫理學等等,都有較高的學術價值。在2007年第六屆“輸出版和引進版優秀圖書評獎”中,就有《基因組2》、《心臟外科解剖學》等25種引進版科技書獲獎。這期間引進的某些熱門學科圖書,例如工商管理、數字傳媒、國際金融、國際私法等,有的充實了教材建設;有的也有助于我們更新觀念。
(二)輸入了外國某些成功的管理經驗。這方面機工社、中信社的引進工作都富有成效。像中信版的《長尾理論》、《贏》和商務版的《藍海戰略》等書,對于借鑒外國成功經營理念,促進企業完善市場化的機制,都起到了有益的作用。
(三)及時跟蹤世界文壇動向,促進中外文化多元交流。引進版圖書對于促進中外文化交流的作用最為明顯。一是廣。不論是歐美、拉美,還是日韓、以色列,凡是當今世界文壇有影響的作家,包括高雅的、通俗的、獲獎的、有爭議的,其主要作品,我們幾乎全有介紹。歷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,除了個別外,其主要作品都有了中譯本,普利策獎、布克獎、龔古爾獎、塞萬提斯獎也大體是這樣。二是全。近幾年我國出版外國作家的文集相當流行,以前出文集,要看作家的名氣和成就,現在好像不講究,動不動一套文集就出來了,以至有的作家在其本國還沒出文集,卻在我國出齊了。三是快。每年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作品,各社都在搶快,有的頒獎一周后就有中譯本上市。像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萊辛的處女作、代表作和晚年新作,現在都有了中譯本。至于有些暢銷書,由于國外未成書就開譯,以至可以做到中譯本與原書同時間上市。
(四)壯大了出版社的實力。好的引進版選題,自然會帶給出版社豐厚的回報。如中信版《窮爸爸,富爸爸》已累計發行500萬冊,哈爾濱版《致加西亞的信》也已發行220萬冊。
近年較有影響的《達·芬奇密碼》、《我的名字叫紅》、《鈍感力》、《芒果街的小屋》等,少的幾十萬,多則上百萬冊,都使出版社賺了不少錢。主要經營引進版圖書的譯林社,前年就曾躍居文藝社實力第一名。至于《哈利·波特》帶來的效益更是創了奇跡。人民文學社該書7卷已發行超千萬冊,哈七首版印100萬冊不夠賣,次日就要加印。它不僅壯大了人民文學社的經濟實力,還帶動了印刷廠、紙張商、書店等各環節一起旺銷。還要看到,隨著《哈利·波特》圖書的引進,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青少年的閱讀興趣,還相繼開發出《哈利·波特》產業鏈,使《哈利·波特》的引進效應向更大范圍擴散。
引進版圖書所獲得的效果還不止這一些。這表明,有序引進外國圖書,既是社會發展的需要,也是出版業本身壯大的有效途徑。但是也要看到,當前引進版圖書,也存在不少與文化大發展、大繁榮的要求不相適應的現象。主要是:
(一)選題引進缺乏充分論證,翻譯結構逐利失衡。
1978—1990年,我國共出版翻譯書28500種,年均2192種;到了1995—2003年,翻譯書總數為94400種,年均增為10489種。近幾年,古今外國書基本上維持在年翻譯大約1萬種的水平,這可是個不小的規模。對待外來文化,一向強調要“洋為中用”,就是要引進、吸收適合我國需要的外國先進科學及優秀文明成果,可是現在,這些指導思想越來越淡忘了。許多出版社都把利潤指標承包到編輯,那些擠進翻譯出版的民營文化公司和工作室,更是沖著賺錢來的,于是盈利與否,就成了引進選題主要的甚至唯一的標準。未經嚴謹論證的引進,導致了翻譯結構失衡,表現在:
一是引進偏食,值得引進的沒有引進。據2005年全國出版社申報選題的分析,總計引進選題6737種,其中自然科學類只占13.65%,而人文社會科學類卻占到83%,后者當中又以文學類居首位,占20.1%,其次是文體及生活類,占16.53%,經濟類,占14.36%。對外國先進科技書引進的比例明顯偏低。人文社會科學書引進數量不僅偏大,而且呈現趨利偏食,大多都是追逐名氣、獲獎、碼洋,而忽視為真正的需要而引進。對于那些雖有學術價值但會有市場風險的,往往受到出版者的冷遇。例如,幾年前美國很流行一種心理學理論,認為弗洛伊德的“精神分析”,只是解釋事后心理,屬于“消極心理學”。他們提倡“積極心理學”(PositivePsychology),又稱“身心健康學”(theScienceofWell-being),主張事前主動干預和引導人的心理。比如,你去參加宴會晚會、唱歌跳舞,所得到的歡愉只是瞬時的、短暫的;而讓你去獻血或從事公益志愿者,所得到慰藉和滿足感卻是持久難忘的,因此,人們更應該提倡和遵循“積極心理學”理念。上世紀末,美國許多高校就開有這門課,我們直到去年10月才由當代中國出版社引進了其中的一本書。
二是趨時媚俗,不該引進的濫進。只要到書店看看一些引進版圖書的書名和封面,就自然會產生“我們真需要這些嗎”的疑問。因為這當中,有介紹外國各行業“潛規則”的,有教你如何拍馬吹牛的,有介紹如何防止被妻子發現偷情的,還有宣揚各種神怪魔鬼和感官刺激的等等。盡管有的只是部分涉及,有的還披上遮羞的偽裝,但引進這些究竟有什么用?
三是拔高“洋貨”,主編套書太隨意。如把國外二三流作家的作品,宣傳成有實力問鼎什么大獎的“力作”;把洋人某篇文章的一家之言,炫耀成什么“世界最新潮流”;把人家已經過時的東西,包裝成什么“先鋒時尚”。主編套書,本是非常嚴肅的學術行為。60年代主編著名的“世界文學名著叢書”等“三套叢書”時,是由當時中宣部副部長林黙涵牽頭,組織了一大批專家多次論證選題,還建立了翻譯、編輯、出版的一套監督機制。反觀時下有些引進版套書,策劃人當主編,同人定選題,擺弄新詞嚇唬人,有的還用“發包”方式,一人承包,找幾個哥們兒,湊出幾本就成套。這些都是仗著信息的不對稱,忽悠讀者沒商量。
四是收錢出書,變相出讓引進權。例如,有些外國機構,通過資助方式在我國出書;有些外國不知名作者,先采取放棄版稅甚至倒貼在我國出書,以圖進入中國市場;還有我國的文化中介機構,以中外文化交流名義向外拉來贊助,出版替洋人、洋貨、洋機構揚名的圖書和畫冊。這些引進的書,其選題基本上都是出資方挑選安排的,等于變相出讓了引進權。
上述種種,使我想起了2005年季羨林先生就翻譯問題與我的一次書面談話。季老說:“你翻譯的數量再多,你成了翻譯大國,但如果你翻譯的東西中,有不少是不需要的,甚至是垃圾,那這樣的‘翻譯大國’又有什么意義。搞翻譯不是為了賺錢,而是為了溝通中外文化的需要。”季老這些話,可謂點中了盲目引進的要害了。
(二)翻譯質量下滑,重復出版嚴重。
名著正常的譯本更新,這是需要的。一些嚴謹的出版社,找高手,出新譯,其質量是有保證的,對此應予支持。但是,綜觀市場上翻譯圖書的翻譯質量,確實存在下滑的現象,對此媒體已做過大量披露。這種下滑集中表現在:
笫一,為搶市場,不惜粗制濫造。在市場激烈競爭中,商機就是利潤。出版者為了搶先上市,往往拉來不合格的譯者,或者由多人分譯,甚至還采取邊翻譯、邊發排的“流水翻譯法”,結果搶先上市的劣質書先得利,而認真推敲質量的佳譯,反而被搶去市場份額,造成了劣勝優汰的反常現象。
第二,外國名著大量低水平重復出版。外國文學古典名著,因為無需買版權,市場一直有穩定的讀者群,于是,招引來許多出版者競相擠搶這塊蛋糕。據年初蘇南一家書店提供的材料,該店上柜的成套世界文學名著就多達12套,每套少則幾十種,多的百余種。其中像《紅與黑》、《茶花女》、《傲慢與偏見》等都已有一二十種譯本。成套以外的名著,只要好賣,也同樣不斷有人“重譯”。例如,法國圣埃克絮佩里的《小王子》,中譯本有25種之多,其中僅在2000至2005年5年內就出現了20種,平均一年冒出4種新譯本,成為我國翻譯出版史上罕見的“奇跡”。眾所周知,目前我國多是業余譯者。現在每年引進的新書就有1萬種,再加上這么大量的名著重譯,哪里能找到這么多合格的譯者?有的出版社,年把時間就能推出上百種名著“新譯本”,如此規模的快速重復出版,其翻譯質量怎么能保證?
笫三,出版社削弱乃至放棄了翻譯質量把關。長期以來,我國一些專業的翻譯出版社,都配有必要的外文編輯,承擔著審訂翻譯質量的任務,即使有些小語種譯稿需要請人外校,也必定要物色該語種的專家協助把關。遺憾的是,現在許多出翻譯書的出版社,都把這項好傳統丟掉了。許多社根本沒有外文編輯,他們借口譯者“文責自負”,放棄譯文質量把關,有的連編稿也承包給譯者,以至有時翻譯書內容和質量受到批評,而出版社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。
(三)抄襲屢禁不止,盜版依然猖獗。
由于外文文本,不同譯者可以有多種詮釋,同樣的意思可以有不同的表述,因此,抄其意而異其字,就成為翻譯抄襲者的常用手法,真要去追究,取證難度也較大。至于一般讀者,因沒有閱讀原版書的條件,很難判斷譯本的優劣,也無從識別手中的譯本誰抄誰。再加上許多譯者和出版社,苦于起訴費時費力,維權成本太大,往往對抄襲侵權采取息事寧人態度。這樣一來,那些“文抄公”仗著打“擦邊球”屢屢得逞,以至越抄襲膽越大。這種現象在名著重復出版中尤為突出。市場上已經出現“職業抄手”這一群體,他們買來多家不同譯本,靠剪刀、電腦,在很短時間內,就能“取諸家之異”,拼湊改動出一個抄襲來的“新譯本”。據《文匯讀書周報》2006年披露,時代文藝版《諾貝爾文學獎文集》一套22種,譯者只有“李斯”一個人。正奇怪此人竟能譯十幾種文字,經南京大學圖書館版本專業人士一查,發現這套書有好多種都是抄襲人民文學、上海譯文和譯林等社的譯本,有人找出以前的報紙,還表明此人有過抄襲前科。我曾在報上發表《文抄公的“馬甲”》及《致“李斯”的公開信》,列出三種書部分抄襲文字的對比,希望“李斯”亮出自己的真名、學歷和翻譯經歷,澄清對他的質疑,可惜他至今沒有回應。最近又出現“史上最牛的譯者”龍婧,三年多中竟譯出英、德、法文譯著20多種,平均一年能出版譯作6部。有誰會相信?
長銷的外國文學名著及引進版暢銷書,向來是受盜版危害的重災區。以往盜版多為書商及社會不法分子所為,而現在發現,有些正規出版社和印刷廠也加入這個行列。北京有家銷售外國文學名著很“火”的出版社,因盜印上海譯文出版社的書,曾被逮住賠過錢仍不悔改,去年又再次盜印,上海譯文社已決定起訴追究。至于像《哈利·波特》、《魔戒》這類引進版超級暢銷書,在有些地方,盜版銷量甚至超過正版銷量。隨著數字印刷的出現,盜印更方便了,現在有的暢銷書,可謂正版未出,盜版先行。還有網絡上的盜版,更加防不勝防了。
盜版盛行的原因很多,這里特別要指出一點,就是處罰的力度太輕。前些年法院判定侵權的,規定按稿費標準5倍賠償。2001年我曾替冰心、季羨林等16位名家打過一場維權官司,勝訴后,因為作品字數少,冰心親屬獲賠800元,季羨林獲賠1700元。若非多人訴訟,上述兩位所獲的賠款,還不夠支付訴訟中的電話費。現在賠償金額改為按被侵權的損失核計,這樣雖有所提高,但因核計單本損失過程繁瑣,取證不易,實際獲賠的金額依然有限,與追究、起訴的種種投入相比,往往得不償失。正因為處罰力度太輕,追究過程艱難,時常還要面對地方保護主義的種種阻力,以致助長了被害人息事寧人的無奈情緒,客觀上又縱容了盜版者有恃無恐的屢犯心態。近見報載,法國有人提前將《哈利·波特》前三章譯成法文在網上公布,被法國反盜版警察發現,僅15天侵權人就被逮捕。看來反盜版就必須這樣迅速有力。
(四)評論缺失,導向聲音薄弱。
面對全年出版的23萬種圖書,我國現有的圖書評論,真可謂鳳毛麟角。對于引進版圖書的書評,尤顯缺失。其原因,一是引進版圖書,大多涉及兩種文字和兩種文化,這對書評作者知識的要求更高了,作者不易找。二是高校和研究機構,通常只教、只研究外國名家的高雅著作,而當今引進版圖書中,卻是大量尚無定論作家的通俗作品或實驗作品,不少學者對它往往不熟悉、不欣賞,以至“不敢”或“不屑”去寫去評。三是書評報酬太低了。寫一篇引進版書評,通讀全書還不夠,還得參閱相關中外文資料,寫出來了有時還上不了核心期刊,所得百把元哪有吸引力?
在市場經濟條件下,對出版的導向,往往要通過媒體的輿論來體現,而有質量的書評,正是影響這種輿論的重要渠道。引進版圖書評論的缺失,使輿論導向的聲音顯得薄弱。比如近幾年來,從圖書、影視、動漫,都引進了不少宣揚神魔鬼怪的內容。已有專家認為,如此大量宣傳神魔鬼怪,對青少年難免沒有負面作用。即便像現在被“捧上了天”的《哈利·波特》,對它全面、實事求是的評論和引導也很少見。很少聽到媒體對品位不高的“時尚”有不同意見的評論聲音,這算不算“導向的聲音薄弱”呢?
(五)翻譯出版資質缺乏監管,市場競爭不講誠信。
一般中文書,多數讀者都能看出質量的優劣,而引進版圖書,因為許多讀者不懂外文,又不掌握翻譯原文,很難看出譯著的差錯,因此只能相信出版社的質量把關。這就要求出版社,必須具有把好這個關的能力,即具備出版翻譯圖書的資質。上世紀80年代,我國實行過外國文學翻譯出版準入制,起初全國只批準約30家出版社可以出版外國文學,還規定,必須有外文編輯的出版社才能出版外國文學。后來這些規定,雖沒有宣布取消,但早已沒人執行了。翻譯出版資質監管的缺失,使許多非文藝社、文化公司、工作室都在染指這個領域。現在許多翻譯書,版權頁上出版單位顯示的是某家出版社,而實際上操作的則是其背后的書商或工作室,由此造成了翻譯出版主體準入雜亂的狀態。
更令人憂慮的是,在引進版圖書的出版中,還存在諸多不講誠信、無序競爭的現象。例如:哄抬版稅率和首付款,競相爭搶暢銷選題,導致外商奇貨可居,漁翁得利;隱瞞版次和印數,克扣原作者及譯者應得的報酬;以編譯、摘譯、譯述、譯寫等形式,不顧譯德,擅改原文,添枝加葉,討好讀者;甚至出現偽造外國人寫的偽書,等等。
以上所述,雖然只是反映少數人所為的局部現象,但也有必要引起主管部門和業界人士的重視。要解決引進版圖書出版中存在的問題,構建和諧翻譯出版環境,無疑需要多方綜合治理。當前,我以為最需要的就是,一要呼喚理性,克服盲目;二要加強管理,注意導向。
呼喚理性,就是要求:還是要堅持“洋為中用”的方針,引進翻譯選題,重在選擇。兼顧兩個效益,堅持社會效益優先。要從讀者真實的需要出發,講究品位、良知、審美和職業道德,拒絕跟風、做假、忽悠、打“擦邊球”。要建立引進選題的科學和民主論證機制,力求寧缺勿濫。這些也許被視為老話、“套話”,但這正是克服浮躁、回歸理性所必不可少的。
加強管理,就是要求:充分認識引進版圖書涉外的特殊性,必須從選題規劃、出版資質、翻譯質量、版權交易、打擊侵權盜版、行業自律、市場規范、以及扶持和引導評論等等方面,切實加強監管,建立和完善必要的法規。熱誠期盼上述呼吁,能夠引起有關各方的重視和積極回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