參與者自曝劣質(zhì)辭書黑幕
隨著新聞出版總署制定的《關于規(guī)范圖書出版單位辭書出版業(yè)務范圍的若干規(guī)定》(以下簡稱《規(guī)定》)的出臺,辭書近日再次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。
很多專家紛紛表示,辭書市場混亂,很多劣質(zhì)圖書大行其道是《規(guī)定》出臺的根本原因,辭書市場已經(jīng)到了必須整頓的時候。那么,這些劣質(zhì)辭書是如何出籠的,他們?nèi)绾文苁艿阶x者青睞,《規(guī)定》的出臺是否能有效遏止劣質(zhì)圖書的出版風?記者近日走訪了相關人士。
內(nèi)幕曝光
在業(yè)內(nèi)人士的幫助下,記者找到了兩位曾參與偽劣辭書制作的人士。在記者保證不曝光他們身份和名字的前提下,他們向記者透露了一些劣質(zhì)偽書的炮制過程。
作者都是頭一次編書
李強(化名)告訴記者,幾年前他曾在外地某省會城市參與過編辭書。
“那時我大學剛畢業(yè),每天的工作也比較清閑,一位在圖書館工作的熟人就給我找了這么個活。”雖然編輯費很低,但小李還是答應參加,并準時參加了“編輯組”的第一次會議。
“去之前我對自己能否做好這件事情心里挺沒底的,畢竟自己剛剛大學畢業(yè)沒多久。可到那一看我就樂了。”小李發(fā)現(xiàn),來開會的七個人幾乎和他差不多大,其中還有兩個是在校大學生。他和大家簡單交流后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人和他一樣,沒有一個人以前編過圖書,更別說辭書了。
“我們要編的是一本介紹世界歷史上發(fā)生在每一天中的大事情的辭書。工作很簡單,每人先盡自己所能,找出市場上已經(jīng)出版的和這個內(nèi)容相似的書,出版社給編輯分書,如果書不夠分就去復印。
分書有標準,當時市場上賣得最火的《中國大事記》和《世界大事記》人手一本,因為這是大家編輯的藍本。此外,每人再至少拿兩本其他的書,從這兩本書中選擇一些可以用上的詞條或者解釋,以替換藍本上的部分內(nèi)容,以避免被說成是抄襲。”
小李表示,這份工作看似簡單,其實并不簡單。比如編1978年4月6日這一天的世界大事,如果權威辭書上寫了8件,小李的工作就是查找其他辭書,在自己編寫的辭書中,或者替換一兩條大事,或者補充一兩條大事,而且補充的內(nèi)容不能來自同一本書。但這件"簡單"的工作讓小李苦惱不已。“畢竟內(nèi)容的增刪要有標準,這個最讓我為難。我根本判斷不出來哪個詞條應刪,哪個詞條應增,也說不清楚自己替換的內(nèi)容解釋是否正確。”
因為這樣的苦惱,小李曾給其他參與者打電話,請教經(jīng)驗。“沒想到大家都說我太較真。有人告訴我,你知道的事情就增加上去,不了解的就刪除。”
無奈,小李不久就選擇了退出。他告訴記者,自己的那份工作很快被其他“積極”的參與者“接收”了。"出版社為‘保證質(zhì)量’,原則上讓我們每人編10年,但如果你時間充裕,想編20年,就可以成為辭書的主編之一。”
做辭書有“技巧”
相比李強,曾編輯過好幾本辭書的張?zhí)?化名)則算得上是“資深人士”。在電話中,講起如何做一本辭書,他頭頭是道。“什么樣的辭書讀者才買?權威加便宜是關鍵,所以我們重點在這兩方面下工夫,其中有很多‘技巧’。”
張?zhí)旄嬖V記者,想夠權威,第一是盡量找有名氣的出版社合作出書;第二是主編得是名人。要做到這兩點不是什么難事。
“與最有名的幾家辭書出版社合作相對困難,我們曾經(jīng)跟這些出版社接觸過,但選題很難通過。遇到這種情況,我們會退而求其次,還是那個選題,換一家看似權威但其實管理不太嚴格的出版社。畢竟現(xiàn)在出版辭書很賺錢,甚至有出版社打出口號說‘室室出辭書,人人編辭書’,所以找到一家合作出版社不是什么難事。”
除了找權威出版社,他們還要找一位名主編為辭書“增色”。“很多專家輕易不愿意掛名,有的礙于熟人的面子會要求先看樣張,但看完之后,基本也就沒什么下文了。不過沒關系,我們可以‘主動’把專家的名字放上去,反正這樣做的又不是我們一家,即使查也夠他們查一陣子的。”
除了這兩點,張?zhí)煅a充說,書名也很重要,要傍名牌,書名要與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《新華字典》《辭海》類似,前面可以可上“規(guī)范”“新編”等字樣,封面也要與這些名牌辭書近似。
要想降低圖書成本,作者是第一步。張?zhí)煺f,請那些專業(yè)搞辭書編輯的作者成本高,而且他們干活太慢,這些人肯定不是考慮的對象。“說白了,我們的辭書中原創(chuàng)的東西很少,工作不難,就是借用市場上已出版的辭書,以拼湊、組合、刪改的辦法進行剪輯,炮制出一本新辭書。這種工作甚至中文系的大學生就可以完成。我曾經(jīng)請過一個快畢業(yè)的中文系大學生做統(tǒng)稿,我給他1000元,他用了半個月就通讀了200多萬字的辭書。這樣的價格和速度才是我們需要的。當然,質(zhì)量方面就不能要求太高了。”
這樣做出的辭書自然成本很低,而且在銷售上他們實施的也是“高定價、低折扣”的策略。“有時大家會在書市上看到一些定價數(shù)百元、上千元的辭書,但卻以一二折的價格銷售,其實這些書幾乎都是這樣做出來的。但讀者并不知情,看到是正規(guī)出版社出版的,包裝精美,價格還低,感覺買回去無論是送人還是自己用都很合適。”
業(yè)內(nèi)揭發(fā)
被斃掉的選題換名出版
多次任“國家圖書獎”和“國家辭書獎”評委的中國辭書學會副會長、學術委員會主任周明鑒在業(yè)內(nèi)有一定的知名度,自然有不少出版單位希望能借用他的名氣為辭書增加權威感,但這些辭書也是陷阱重重。
“曾經(jīng)有一家國內(nèi)有名的出版社的人找到我,希望我參加他們的‘辭書質(zhì)量鑒定委員會’。還拿了一個叫做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圖文版》選題的樣張。”那人介紹說,這套圖書是以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為藍本,做一些內(nèi)容增、刪和改動,并增加很多圖片。看了樣張后,周明鑒知道這又是本粗制濫造的辭書。“當時我就告訴他,如果你們社還沒有列選,我建議你們不列;如果已經(jīng)列選,我建議你們撤選,你們不值得用貴社的‘金字招牌’去冒這樣的風險。”
但沒想到一個月后,這家出版社的一位編審給周明鑒打來電話,說那位同志對總編說,周明鑒非常看好這個選題,并且愿意當這本書的顧問。聞此言,周明鑒明確表示,他從來不在任何辭書上掛什么“顧問”之類的頭銜。在聽了這位編審的匯報后,那位總編撤下了選題。
奇怪的是,沒有多久在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上,周明鑒卻看到這本辭書在另一家出版社換了個書名出版了,6卷本定價1200元。“我當時翻閱了一下,馬上就意識到,這就是那本曾經(jīng)被斃掉的選題,沒想到它的‘生命力’如此之強,馬上就找到新主兒了。”
打算兩年出版20多本
商務印書館策劃部的負責人張稷告訴記者,她本人曾遇到過這些粗制濫造的辭書炮制者。
“一次參加朋友聚會,來的人很多都是圖書圈里的人。大家在互相介紹時,一個書商聽說我是商務印書館的人,對我就很感興趣,主動跟我聊了很多話題。”
稍微熟悉了一些后,這個書商才跟張稷聊到正題。“他原來一直是做教輔書的,賺了不少錢,當時已經(jīng)有了幾億的身價。但看到辭書市場越來越火爆后,他又動上了這個心思。”由于商務印書館的知名度,這個書商非常希望能與商務印書館合作出版辭書。
“他很直接地告訴我,他計劃在兩年內(nèi)做20多個選題,準備在辭書市場上好好賺上一筆。當時我就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辭書了,因為在我們出版社,正常的選題至少要做六七年,小一點的辭書選題一般也要花費三四年時間,他這種速度出辭書在我們出版社簡直不可想象。”
知道了這個書商的打算,張稷很明確地告訴他,商務印書館不會參與這種圖書的出版。
各方聲音
辭書編輯不同于普通編輯
鑒于辭書編輯人員的水平不一,在幾年前,中國辭書學會就曾與政府主管單位的培訓中心合作,想在北京和上海開辦辭書編輯培訓班。“但兩個班一個也沒有辦起來,因為兩個地方報名的人數(shù)都寥寥無幾。當時誰都可以出辭書,沒有資格限制,人家自然也沒必要到你這里學習。”周明鑒無奈地說。
不過在5月1日將要實施的《規(guī)定》中明確規(guī)定,沒有辭書出版業(yè)務的出版社,如果想申請出版辭書,必須有5個參加過總署組織的辭書出版業(yè)務培訓并取得合格證書的編輯。“這就好辦了。”周明鑒說:“辭書的編輯工作與普通的圖書編輯工作不同。一般的圖書編輯在編輯時順讀稿件就可以,但辭書編輯必須考慮到上下左右,比如看到‘卡車’這個詞,編輯要想到它的上位詞‘汽車’是否收入了。因此對辭書編輯進行專業(yè)的業(yè)務培訓是非常重要的。”
最關鍵的是要審核到底
“《規(guī)定》的出臺我舉雙手贊同,現(xiàn)在的辭書市場的確存在不少問題。辭書是讀者無言的老師,在國家文化教育事業(yè)中扮演的角色舉足輕重,現(xiàn)在劣質(zhì)辭書泛濫會嚴重誤人子弟。”第五版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修訂主持人之一、中國社科院語言所詞典室研究員晁繼周研究員說。
但他同時也建議,《規(guī)定》中在確定哪些出版社可以有出版辭書業(yè)務時,要有一定的標準。“對圖書出版實行準入制是好的,但操作起來有很多困難,最關鍵的是要審核到底哪些出版社有能力出版高質(zhì)量的辭書。現(xiàn)在的辭書出版是比較混亂的,不管有沒有常識,只要有膽子就可以搞。那么,有關部門在確定到底哪些出版社有這個能力時,就要下很多工夫了。”